第5章 兖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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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青荷把在集市上买的那一大袋玉米面全烙成了饽饽,足有十斤装在包裹里,见少年如是说,直接递过去一块大的。

    少年迷茫地眼神在落在玉米饼上时,变得有了神采,伸出双手接过,迟疑半刻,也学着她姐弟俩的模样,直接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两个商贩打扮的男子也带了干粮,此时也掏出来吃着,其余众人或闭眼假寐,或默默忍着,没有人像少年那般神经大条地开口去问别人要。

    又过了约半个时辰,马车才慢吞吞地在一家驿站前停下,同样也是郊外,除了那一小座平板楼房和一颗歪脖子松树,四周渺无人烟,荒凉空寂。

    同样驿站里提供的吃食也是贵得要死,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只有那对年轻男女奢侈地点了两个菜,中年夫妇和壮汉只要了清粥就着腌菜。

    有了那块玉米饽饽的情谊,在随后的行程中,紫衣少年跟苏青荷明显熟络了起来。一番唠家常后,苏青荷才知这位清秀寡言的少年的身世,简直是另一个自己。

    紫衣少年名为卢骞,母亲早逝,父亲前些天因病去世,受父亲临终遗言所托,前去兖州城投奔多年不见的伯父,只不过他的家境要比她好得多,乃是阜水镇首屈一指的富商,只不过后来随着其父亲的病重而家道中落。

    苏青荷对他说去兖州城是投奔亡母旧友,得知二人身世如此相像,卢骞似有触动,垂下颤抖的睫羽,也像是想通了般缓缓道:“时不我待,世事无常,生死轮回,这人终是躲不过。”

    苏青荷也是后来得知,卢骞问她要玉米饽饽时,已经四天没吃饭了,整日浑浑噩噩,沉浸在双亲俱亡的悲痛中。那日,马车里若有若无传来的玉米香味,就像他黑暗中陡然亮起的火把,瞬间点燃了他的生欲,那句话也是不经思考,脱口而出。

    之后卢骞向她连连道歉,不该如此鲁莽地讨要吃食,说这话的时候他脸红得几乎滴出水来。

    “家父自幼教导我,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虽不知到了兖州城,我伯父那是怎样的情形,不过姑娘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苏青荷没太在意少年说的话,心里有些纳罕,一块玉米饽饽而已,至于这么认真吗?

    在马车上迎来第八个黄昏后,一行人掀开卷帘,已可以瞧见兖州城巍峨耸立的城门。护城河绕着古朴厚重的城墙缓缓流淌,宛如一条翠绿的飘带,把这座偌大的城池当做孩童般,温柔地圈进怀中。

    城门口照例有士兵们拦路检查,因世道太平,斗石大会在即,城门的出入检查都很宽松。马夫也跟那官兵们混了个脸熟,只挨个盘问了每人的来处,将车内粗略地用眼神扫了遍,便放了行。

    过了城门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众人长舒一口气,挨个跳下马车,礼节性地点头道别,三三两两各自走远。

    苏青荷望着卢骞瘦弱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不由得有些担心,寄人篱下的日子总是不好过。但愿他的伯父能比自己的二叔父家要强些吧,没有像她二婶婶那般刻薄寡情的伯母。

    转过身来,扫了一圈,苏青荷才发现这兖州城真是大,这还没有到坊市中心,道夹两边摊位的来往行人,就要比阜水市集热闹数倍。

    路边上有吹糖人的,有卖热气腾腾的炊饼的,也有行脚商蹲坐在角落大口喝着大碗茶,更意外的是,居然有不少冷饮摊,卖着“冰雪冷丸子”“雪泡梅花酒”“凉水荔枝膏”等苏青荷从来没听说过的稀奇玩意,光听着名字就让人垂涎欲滴。

    别说小包子眼看直了,就连苏青荷自己都觉着眼花缭乱。

    两层三层的青瓦高楼比比皆是,热闹却并不喧哗,偶尔抬头能看到酒楼窗边坐着举盏吟诗的锦衣公子,或是长裙曳地、歌喉婉转的乐姬,无论是灼灼盛开的海棠,还是无意间从酒坊内飘来的氤氲酒香,都带有一种疏懒静谧的质感,像极了她从画中看过的长安。

    找到一家高悬着锦旆小客栈,掌柜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苏青荷先询问了价钱,下等房一晚上五十文。肉疼地付完房钱,进屋后,才发现房间意外地干净整洁,除了一张架子床外,还摆放一张柳木方桌及两个圆凳。

    带路的小二公式化地解说着店内的福利,随时提供热水和第二日的早食。一听说有热水,俩人眼神唰地亮了,比起这几天住的郊外驿站,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数日没有洗澡,衣裳黏腻腻地贴在身上,苏青荷都能隐隐嗅到身上的异味。叫小二抬来几桶热水,倒入大木桶中,苏青荷原想帮苏庭叶好好擦洗一番,却被后者板着脸推搡了出去。

    才五岁的小屁孩讲究什么男女之别啊!

    苏青荷闷闷地在房门外站了半响,门才吱呀一声打开,小包子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无辜地瞟向她又瞟向木桶,示意:该你了。

    苏青荷从他手里接过绢巾,叫小二来换了水,褪去衣物,滑进桶内,只露出个脑袋。被热水包裹住,忍不住长呼一口气。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畅了,疲累一扫而光,人从木桶里出来的时候都觉轻快不少。

    将擦得半干的长发随意地挽了个髻,命小包子乖乖地在屋内呆着,自己则带上了些碎银出了客栈。

    连问了好几个路人,走了约一刻钟,苏青荷寻摸到了类似于玉石一条街的坊市。但令她感到无比意外的是,这条街上清冷萧瑟,只有寥寥几个行人,且大部分的店铺都紧闭户牗,铜环上挂着一个小木牌,上书“打烊整顿”四字。

    “伯伯,这是怎么回事,这些铺子怎么都关门了呢?”她慌忙拉住一个走过她身旁的青衫老者,语气不由得有些急切。

    “姑娘,一看你就是从外地来的吧?这些原本卖翡翠原石的店,如今一个个都憋足了劲儿囤货呢,想要买石头啊,等俩月后的斗石大会罢。”

    老人并没有感到唐突,温和又耐心地解释。

    “可…这两个月他们都不做生意了吗?”

    “看你这年纪估计也没经历过,这斗石大会五年举办一次,轮流在五洲都郡举办,兖州城可足足盼了十五年,届时会有全国各地的玉石爱好者蜂拥前来,连带着客栈、酒坊、乃至裁缝铺都价位上涨,更别说这些重要的翡翠原石了,那些毛料商人精得跟猴似的,斗石大会那俩日的进账,除去这两个月的亏损,还能另赚得的盆满钵满。”

    老者毫不掩饰对那些玉石商人的厌恶,顿了顿又道:“何况过两日,京都就要来人,把兖州城所有参赛的翡翠毛料陆续编号入库,待斗石大会的前一天再分运给各个店铺。”

    这消息对苏青荷来说无疑是噩耗,她原先的打算是借着赌石,捡个小漏,在兖州城能安家落户,结果没想到斗石大会的影响里会那么大,导致所有的原石商铺都关门囤货。距离大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她带着苏庭叶要怎么生活?

    住客栈是断然住不起的,她身上总共还有三两六钱银子,在这住两个月光住宿钱便要三两,就算她二人不吃不喝,剩下的几钱银子届时也不够买块翡翠毛料的啊。

    何况听那老者说,大会那天毛料价格定会上涨,不知道会翻几番,手里这三两银子都不一定够用,万一到时遇到了好料子没钱买,那可真是要悔青肠子。

    青衫老者慢悠悠地走远,只剩下苏青荷在原地蹙着眉头,踌躇半响,忽而抬头望向面前一个大敞着店门、上书“琳琅轩”的玉石店,似是下了决心,直接抬脚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