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典当行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奇热小说网 www.qire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步行了近一个时辰,苏青荷终于赶在日落前到达了阜水镇集。

    此时夕阳残霞,行人稀落,苏青荷远远地便看见一面门墙上写着大大的“当”字,走近了,发现飘扬的旗帜上书“冯记当铺”四字,旁边绘着蝠鼠吊金钱的纹样。

    按现在话来讲,冯记当铺就是夏国最有名的当铺连锁店,遍布全国大江南北,也是阜水镇唯一一家当铺。

    阜水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穷乡僻壤,是兖州最贫瘠的地方之一,来这里光顾的基本都是附近几个乡的村民,能有几个有值钱的东西去当?因此当铺的生意并不好。

    依苏青荷看,这冯记当铺的大当家要不是脑袋抽了,要不就是想彰显财大气粗,意在‘看,我家在小小的阜水都有分店’的炫耀。

    苏青荷踏进大门时,掌柜正在柜台前,皱着眉头划拉着账本,余光瞟见苏青荷进来,头也未抬,沉声道:“要当什么?快些拿出来,你再晚来一刻就要打烊了!”

    苏青荷连忙掏出怀中的玉坠,双手递到掌柜面前。

    掌柜是个清癯的老头,不紧不慢地接过,随后从柜台下面掏出一把木柄放大镜,认真的看了两眼,遂问道:“姑娘要死当还是活当?”

    苏青荷心道玻璃都发明出来了,可见这个时代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落后,面上未显,讨好地笑:“活当。”

    “四钱银子。”掌柜终于舍得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

    苏青荷瞪大了眼,失声道:“才四钱?”

    市面上最便宜的棺材也要一钱银子,剩下三钱银子只够买一石多粳米,满打满算只够苏青荷姐弟二人吃五个月。

    现在市场上的猪肉大概二十文一斤,一两银子的购买力和现代的一千块钱差不多,意思是这吊坠只能当四百块钱?

    “这坠子是豆种里的下品,刻工也一般。我们冯记当铺给的价格最是公道。”见她一脸苦色,老掌柜多解释了一句,把放大镜收进柜中,神色坦诚。

    苏青荷闻言倒是愣了愣,这里翡翠的分类叫法居然也和现代一样。翡翠按质地好坏分,大致可分为豆种、糯种、冰种、玻璃种,除了这基本分类外,还有各种数不清的小门类品种,如狗屎地、芙蓉种马牙种等等。

    按捺下心中的异动,装作若无其事,好奇宝宝的模样:“这翡翠还分品种?”

    “那是自然,这翡翠里的学问可多着呢。”老掌柜老神在在地捋了捋胡子。

    “其实…这块吊坠是家父偶然间得到了一小块翡翠原石,觉着可能会出绿就买了下来,”苏青荷面上一派天真无邪,心里无比纠结地编造着用词,一面专注观察着老掌柜的表情,“没想到真的切出了翡翠,就叫人打成了坠子,送给了娘亲。”

    老掌柜略感意外地挑挑眉:“那家父还真是赌运不错,只可惜这坠子太小,又是最平常的豆种,如果只是一小块原料的话,令尊也是稳赚不赔了。”

    苏青荷只觉得心脏快要跳了出来,垂下眼睑,掩住眼中纷杂的情绪,抬起袖子作拭泪状,哑声道:“只是今日家中出了变故,迫不得已才来当这块玉坠,掌柜权当行行好,凑个整,算作五钱吧。”

    老掌柜一听到钱这个字,立马面色一正,不去看她那可怜巴巴泫然欲泣的表情,为难道:“我这已经是最公道的价格了,不信姑娘可以再去别的当铺瞧瞧,”继而捻起胡须,泄出一丝精明的笑容,循循善诱,“姑娘何不死当?那样的话,价钱可以翻一倍。”

    明知方圆百里就这一家当铺,她又急着用钱,笃定了她会卖,苏青荷明知被压价了也没办法。

    苏青荷没忘记答应小包子的话,轻轻地摇了摇头:“死当就不必了,这坠子对娘亲来说很重要,麻烦掌柜了。”

    “好吧。”老掌柜也没再多言,撩起袖口,沾了沾墨汁,疾笔如飞。

    趁着老掌柜开字据的空挡,苏青荷斟酌着,继续旁敲侧击:“掌柜见多识广,不知掌柜有没有拣到漏的时候?”

    原来的苏青荷自小在乡野长大,对外面的事的了解太匮乏,苏青荷没有从她的记忆中搜寻到任何关于赌石的信息,只知这时代的人对玉石有种狂热的追求,远甚金银珠宝,从秦氏变卖了各种银簪金钗,却唯独留下了那块成色并不好的翡翠坠子就可以看出。

    她现在迫切想要知道,赌石究竟有没有形成一股潮流和体系,还是只套用了赌这个字,只存在于富商官僚之间闲暇之余玩的小游戏?

    老掌柜呵呵干笑了两声,开口嘲讽味道甚浓:“赌石这行十赌九空,我可没令尊那样的胆气去沾。”

    苏青荷状似腼腆地笑着,正欲再开口撬话,老掌柜却直接道出了一个让她振奋不已的消息。

    “令尊凭一块原石也能切出绿来,想来也是有几分眼光的。三月后,在兖州城有一场斗石大会,令尊若是有兴趣,可以去那儿碰碰运气,说不定可一睹翻身,渡过难关。”

    老掌柜一边淡淡地说着,一边把盖完戳的凭据递给了她,外加四颗蚕豆大小的碎银子。

    “斗石大会?”苏青荷的眼神唰地亮了。

    见此,老掌柜心里不由得好笑,乡野丫头就是太没见识。兖州城里藏龙卧虎,更是有很多像她这样,抱着捡漏心态的人蜂拥前去,殊不知这斗石大会里有多少弯弯道道,笑到最后的一定会是那几大世家权贵,无背景又无多大卓识的平民百姓,只怕会被吞得连渣都不剩。

    想到这,老掌柜心里有些触动,忍不住又提点了一句:“姑娘可要劝令尊量力而行,若去了,别是雪上加霜,把家底都亏进去喽。”

    得到重要信息的苏青荷心情格外好,用凭据包住银子塞进怀里,笑眯眯地应是道谢,随即快步走出了当铺。

    天色渐渐暗下来,苏青荷走到镇集南边的一家棺材铺时,掌柜正准备关门打烊,苏青荷连忙顶住门缝,钻了进去。

    一番讨价还价后,一钱又十个铜板换得了一副柏木翘头棺材,附带两身麻衣孝服。

    翘头棺材形似元宝,也有这类寓意在里面,秦氏一生过得清苦,希望下辈子投生到富庶的人家当大小姐,别再嫁给像她爹那般不靠谱的男人了,苏青荷如是想。

    棺材铺的掌柜是个肥胖高大的中年妇人,听闻苏青荷父母双亡,家中仅有一幼弟,天色又晚,便亲赶了驴车,叫几个仆人抬了木棺,捎上苏青荷便往蘅泽乡驶去。

    虽驮着几百斤重的棺材,但两个轱辘就是要比两条腿要快,不消半个时辰,苏青荷就瞧见了自家飘摇欲坠、萧条破败的茅草屋。

    听到门外有动静,早就等得心慌的苏庭叶赶忙跑出门去,见苏青荷跳下驴车,车上好大一副榆木棺材,赶车的只有一个面善的妇人,极有眼色地开口道:“我去找二叔父来帮忙。”

    “等等,你在这看着,我去。”苏青荷叫住了扭头欲跑的小包子,她可没忘记他上次去借钱,结果两手空空地回来,想来也没少被那刻薄的二婶婶阴阳怪气地奚落一番。

    小包子外表上温吞软懦,其实骨子里比谁都要强,受了委屈从不会给别人说,就像以前的苏青荷背地里怎么压榨他当苦力,在秦氏面前,他从未说过她的不是。

    不等小包子回应,苏青荷便转身向二叔父家的方向走去。

    青砖泥瓦垒起来的大院子,圈养着十几只鸡,刚下了一窝崽儿的黑猪在哼哧哼哧地叫,三头大黄牛拴在草棚里,其中有一头还是借着租田耕地的名头从她家顺来的。

    苏青荷敲响了院门,须臾,传来妇人的低声咒骂以及趿拉着布鞋的走路声,门栓卸下,有个矮胖的中年妇人探出头来,见是苏青荷,眉头一拧,神色更加不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火急火燎的,不能等明天再来?”

    说罢,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嘴角一撇,冷冷道:“别是又来借钱的吧,正午的时候不跟叶哥儿说了吗,不是二婶子不帮忙,这年头收成不好,谁家也没余钱啊。”

    “我找二叔父。”苏青荷睁大眼,十分无辜。

    周氏忽然心思一动,拉开了门缝,抚上苏青荷手臂,迅速切换成慈祥长辈的口吻,叹息道:“你姐弟俩借钱不就是为了棺材钱么,你看这么着,你娘这一去,那两亩田地你们姐俩也照看不动,不若你把田契交给二婶,二婶子做主,保管明日就去镇里帮你们娘置副好棺木,风风光光的下葬。”

    苏青荷不着痕迹地侧身抽回胳膊,讷讷地重复:“我找二叔父。”

    “你这丫头怎么听不懂人话呢,”周氏有些急了,正欲再说时,苏俞成听见说话声走出屋来,见苏青荷孤身一人,瑟缩地站在院外,似是不敢进来,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苏青荷像见到了救星般,忙上前道:“二叔父,我去镇集买了木棺回来,正停在屋门口,麻烦二叔父叫上人去抬一抬,娘她…再不入土,过了今夜,怕是要彻底烂了…”

    苏俞成闻言愣住了,他中午的时候明明叮嘱过周氏,让她叫人去苏青荷家帮忙抬人的啊。见周氏在一旁扯着袖子闭嘴不语,心中通透,不由得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扭头扯嗓子喊了两个儿子。

    “你怎么有钱买了棺材?”周氏按捺不住尖声问道,她想借此来要到田契的算盘算是落空了。

    “我当了娘的玉坠。”苏青荷敛眉道。

    苏俞成转身见苏青荷形容憔悴,眼神呆滞,像是被吓傻了,心中更是百味杂陈,哑声道:“荷丫头,走吧。”

    见几人走远,周氏不满地小声嘀咕:“都穷成这样了还瞎讲究,如今活人都吃不饱饭,哪还顾得上死人啊…”

    ***

    苏俞成带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儿子,又叫来几个关系好的乡亲,将秦氏的尸首抬进棺材,连夜刨坑铲土,匆匆将其下葬。

    整个过程,苏青荷姐弟俩默不作声地围战在土坑旁,安安静静地看着棺材被一铲接一铲地填平。

    几个来帮忙的村民都很纳罕,苏青荷也就罢了,昨日里她那惊天动地的哭声四周邻居都听得见,今日的沉默,众人只当她是哭干了泪,女儿家面皮薄,强作出来的镇定。可苏庭叶才多小的人儿啊,见亲娘下葬就如同在看一场衣影斑驳的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般的毫无动容。

    附赠的两套孝衣都很宽大,苏青荷穿着尚可,苏庭叶穿着就像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小小地缩在一堆褶皱里。油灯里随风飘忽的昏黄火光,越发衬得他小脸灰白。

    苏青荷忽然握住了他藏在袖口中的手,他抬头望来,瞳孔映着的两簇灯火消失,如同这廖无繁星的夜幕一样黑沉幽深。

    他的手很凉,有着寻常孩童柔若无骨的软,苏青荷身体往前倾了倾,左手搭在其肩上,把他半拥在怀里,附耳温声道:

    “别怕。”清清淡淡的两个字,却如同这黑夜中的油灯,瞬间驱散了不少阴霾和凉意。

    小包子没有吱声,却悄悄拉紧了她的袖口。